天还没亮透，上游沿江村落的锣鼓就响了。五月初五的卯时，龙舟下水，敲着锣鼓在江上巡游。船到沿江几处河段，鞭炮噼啪炸开，粽子噗通噗通投进水里，纸箔烧起来，青烟打着旋儿。这叫“献江”或“祭江”。江面还蒙着薄雾，这动静就破开了端午的头一道口子，顺着水流往下荡。
晨雾渐散，江面灰青，软软地流。水汽裹着草木清气，荡进街巷，撞上灶间初沸的粽香。这味儿，是漳江的呼吸，年深日久，入了云霄人的基因，也浸润着关于传统佳节的古老记忆。
江边栈道喧腾。妇人们蹲在水边，青棕叶在江面浮沉。江水濯叶，也映着她们的手。这江水，这双手，这粽叶，共同包裹着漳水滋养下的丰足滋味。粽叶的清香与江水的微腥交融，是云霄端午最本真的前调。
街边巷口热闹起来了。随处可见，家人围坐，巧手翻飞，他们将粽叶旋成漏斗，填入糯米、香菇、五花肉、油葱头……然后紧紧裹扎成棱角分明的三角。粽叶在大家手中服帖顺从，仿佛自带着生命与记忆，将那些咸香丰腴牢牢封存，也把节日的期盼和祝福打包在里头。手上动作不停，口里闲话也不歇，琐碎言语间流淌的，是过日子的实在滋味。
日近正午，江面更阔的中游地带，人潮已聚成了堆。这是端午正时大祭，场面比上游更盛。两岸人头攒动，屏息。龙舟昂首，彩鳞在日头下晃眼，倒影投入汤汤漳水，如同潜龙欲飞。
云霄龙船歌，省级的非遗，便在这血脉贲张的激流中迸发出来。歌者立船头，面向江水，张口便唱。调子悲亢，是千年传下的，悼那沉江的诗人。词是即兴的，带着水气、土腥，把鼓劲、祈愿、眼前的热闹，都揉进这苍凉的腔里。锣鼓追着浪，那悲怆又雄壮的歌声在水面上滚，漳江水仿佛也被这老调子撼动了，应和着。岸上人的心，跟着颤。
这些年，调子也添了新声。挖掘整理时，加进了号子。“划龙船，喊起来！平安顺，家和谐！齐打拼，发大财！”这些新词儿，带着现世的盼头，插在古老的悲调里，一唱一和，生出别样的活气。
竞渡龙舟远去，江面静了。老者牵着孙儿踱到水边，俯身掬一捧“午时水”——端午正午的江水，洗脸净手，祛病禳灾。水珠从指缝滑落。江风过，那悲调混着新号子的余音，在岸边红砖古厝的檐角间打转。
日已落，人散尽，龙舟歇了，漳江复阔。那沉雄又带新调的龙船歌，化进了水纹风声里，兀自低吟——它不用记，只要漳江水在流，岸上炊烟在飘，这承着古愁今愿的调子，就像江边草，自个儿长着。
江心一只空粽叶漂着，像小小的青舟，裹挟着千年不散的深情与眼下的盼头，悠悠荡荡，顺水而下，漂向海的方向。
它漂远了。漂进血脉相连的梦里，漂进一水同源的月明中。只留下母亲河不倦的浅唱，日夜吟哦着两岸共有的江海，共有的烟火，共有的……长长的念想。
作者：方晓敏，笔名墨方，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，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，高级研学旅行指导师，海峡儿童阅读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，福建省家庭亲子阅读推广达人。科普故事作品“书小贝奇趣游”丛书入选《中国出版传媒商报》“奇迹”童书大赏评选的“最值得推荐的50种童书(冬季版)”，并荣获2023、2024年度华东地区优秀教育图书二等奖，以及2023年度福建省优秀科普图书评选活动二等奖。
来源：云霄县文联 云霄县作协
